《茶馆》的第三幕,王利发已老态龙钟,在茶馆里出头露面的其他人,也都是子继父业的下一辈人了。操心一辈子的王利发,从清末挣扎到民国,从民国又挣扎到了美军和国民党特务横行的年代。这些年里,北京城有许多家茶馆破产了、歇业了。他却奇迹般地坚持下来,成了一个“不倒翁”。在这一幕里,王利发还未登场时,剧作者通过他儿子──小掌柜的埋怨,点出了王利发一个新的“改良”计划──用女招待招徕顾客。可是,世道无情,王利发的“改良”计划尽管如万花筒似地变幻多端,终于一个个在现实生活中被撞得粉碎。茶馆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以致连喝茶都不得不先收款,为的是“茶叶、煤球儿都一会儿一个价钱”。最后,王利发终于挣扎不下去了,旧社会张开了血盆大口全部吞噬了他的祖传家业,王利发只能绝望、沉痛地呼喊:“我呢,作了一辈子顺民,见谁都请安、鞠躬、作揖。”“改良,我老没忘了改良,总不肯落在人家后头。卖茶不行啊,开公寓。公寓没啦,添评书!评书也不叫座儿呀,好,不怕丢人,想添女招待!人总得活着吧?我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活下去。”“我可没做过缺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就不叫我活着呢?”这段发自肺腑的自白,正是对王利发这个人物悲惨命运的一个生动概括。在旧中国,有这种命运的无疑不是个别人,千千万万的小商人、小资产者都有着这种共同遭遇。小商人的命运尚且如此,广大劳动人民的命运就更是不堪设想了!一叶知秋,从茶馆的破产和王利发的自杀,老舍先生以深刻真实的艺术感染力量使人深深地感到:旧时代旧社会真是太黑暗了!太不合理了!它必然要灭亡。
在《茶馆》中,除了茶馆老板王利发外,有名有姓的人物多达数十人。如强买妇女、无恶不作的庞太监;贩卖人口、拉纤扯皮的刘麻子;颇有财势的土财主、资本家秦仲义;以打架为业、欺软怕硬的流氓头黄胖子;落魄江湖、相面为生的唐铁嘴;被卖给庞太监为妻的贫农康顺子;耿直大胆的旗民常四爷,等等。这些人物有的贯串全剧,有的一幕即下,但不管戏多戏少,大都有鲜明的个性。如老牌特务宋恩子,他成天逛大街,坐茶馆,查找和镇压不满现状的人。旗民常四爷只说了一句“大清国要完”,就立刻被宋恩子逮捕入狱,这显示出宋恩子是满清王朝的一条凶恶走狗。但是,老舍先生不只是揭露他的凶恶和残暴,在第二幕里,他通过十多年后,宋恩子在茶馆再次碰见常四爷这场戏,深入发掘人物思想性格的另一面──有奶便是娘。宋恩子是满清王朝的走狗,却不忠于一家一姓。有皇上的时代,他忠于皇上;皇上倒台了,他忠于袁大总统;袁大总统完蛋了,他又忠于新军阀。“谁给饭吃,咱们就给谁效力!”这就是宋恩子的人生哲学。当然,这不是说宋恩子没有固定的主子,有的,就是“洋人”。宋恩子的同伙吴祥子说的好,“要我们效力的都仗着洋人撑腰”,这就点出了他们虽然朝秦暮楚,真正的主子却只有一个,就是帝国主义。为帝国主义服务,这就是宋恩子思想性格最本质的东西。由于深入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老舍先生笔下的宋恩子,就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带有鲜明的个性,使宋恩子有别于其他类型的特务。 www.jiaoshi66.com分页标题#e#
(王云缦《戏剧名珠重生辉》)
六《茶馆》的语言特点
《茶馆》在艺术风格上,把悲剧和喜剧有机地糅合融会起来,以喜剧的形式表现了最为悲切的内容,形成了悲喜结合的特色。因此,人们称《茶馆》是一曲含泪带笑的旧时代的哀歌,是一个亦庄亦谐的社会的葬礼。
反映旧社会人吃人的黑暗现实,埋葬三个旧时代,构成了《茶馆》的悲剧基调,但是老舍却为这出人间的悲剧编织了一套喜剧的外衣。这喜剧外衣的材料不是别的,乃是旧社会的畸形和病态:吃人者张狂无耻、可憎可笑的嘴脸;弱小者被人吃掉的那一瞬间的奇异的情景,以及一些小人物的“人生零碎”。在阶级社会里,人吃人的现象是普遍存在、平平常常的,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但这些平凡普通的社会现象,一经老舍的概括提炼、生发改造,就达到了化平凡为殊异、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升华为戏剧行动中“奇”“巧”“怪”“异”的东西,就能使人发出含泪的笑声,达到对旧社会强烈讽刺的艺术效果。剧中那个半男不女、行将就木的老太监,竟还要买个15岁的姑娘当老婆;有钱人无所事事,为了一只鸽子雇佣大批流氓打群架;马五爷对常四爷大为藐视、不屑理睬,可是一听见教堂的钟声就立刻肃立正冠,学着洋大人的样子画十字;刘麻子拐卖妇女,还说为她们“分心”;小刘麻子在谈到他包揽买卖妇女的缺德计划时是那样眉飞色舞、恬不知耻,甚至把他老子被“大令”杀头也当作吹牛的本钱……这些丑恶的现象有多么可憎、可恶、可鄙、可笑!老舍用喜剧的手法,把人世间这些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就取得了成功的喜剧效果。
旧社会的畸形和病态,不独包括吃人者的丑恶与无耻,还包括被吃者的愚昧和可怜,这也是老舍编织喜剧外衣的材料之一。这本来是悲剧性的,一旦成为艺术上的“奇”“巧”“怪”“异”的东西时,也就带上了喜剧色彩。逃兵老林和老陈,想二人合伙娶一个媳妇,搞个“小三口”,不但没实现,还被特务抢走了现大洋;安分老实的松二爷自己正“瞪着眼挨饿呢”,可一提起喂黄鸟就顿时来了精神,说什么“我饿着,也不能叫鸟饿着!……一看见它呀,我就舍不得死啦”;能包办“满汉全席”的有名厨师明师傅,因为“这年头就是监狱里人多”而落得卖掉家什,去大牢里蒸窝窝头;聪明伶俐的小丁宝,明明知道“干这一行,活着身上就烂了”,可还是得参加沈处长主办的“花花公司”……这些都是可悲可咒的社会畸形与病态,也是可怜而可笑的人生命运。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王利发等三位老人自我祭奠,在台上扔着拾来的纸钱,用凄楚的、似哭似笑的声音自我解嘲的场面。所有这些,都形成了《茶馆》别具一格的悲喜剧色彩:这是悲中有喜,笑中带泪。人们在大笑一场之后,品尝到黑暗年代人世间的苦涩辛酸,在含泪的笑声中送别那可诅咒的旧社会。 www.jiaoshi66.com分页标题#e#
《茶馆》在语言方面的成就也是十分突出的。这个戏里没有政治标语和口号,也没有一般的话剧腔,人物说的全是北京大白话。可是大白话说得有特色,既有地方的、时代的色彩,又有幽默与讽刺的风格;既符合人物的身份,做到了语言性格化,又说得那么简练、流利、形象、生动。王利发的台词不但符合其茶馆老板的身份,而且表现了他性格的发展变化。剧的第一幕,王利发正当青年时期,雄心勃勃,精明干练,一心要使祖传的大茶馆发达兴旺起来。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上下应酬,左右逢源。这时他语言的特点是由精明带来的风趣圆滑。秦仲义到茶馆里来说要涨房租,王利发推托、应付说:“二爷,您说得对,太对了!可是这点小事用不着您分心,您派管事的来一趟,我跟他商量,该涨多少租钱,我一定照办!是!!”秦仲义说:“你这小子,比你爸爸还滑!哼,等着吧,早晚我把房子收回去!”王利发则说:“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是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卖热茶去!”人们听到这些圆熟风趣、油嘴滑舌的对话,无不发出会心的笑声。第二幕是王利发的中年时期,由于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裕泰茶馆风雨飘摇,王利发苦心改良,惨淡经营,此时他语言的特点是由苦闷彷徨带来的满腹牢骚。幕启时,茶馆正准备重新开张,而他却说:“我要是会干别的,可是还开茶馆,我是孙子!”当听见远处有隐隐的炮声,他就冲着妻子王淑芬说:“听听,又他妈的开炮了!你闹,闹!明天开得了张才怪!”王淑芬说:“明白人别说糊涂话,开炮是我闹的?”其实王利发并非糊涂,而是因为心烦意乱、怨天尤人,才发牢骚讲怪话。第三幕是王利发的老年时期,大茶馆已经完全衰落并面临被霸占的危险,王利发彻底泄了气。此时他语言的特点是由绝望而带来愤世嫉俗的嘲讽和反抗。小丁宝向他问候:“老掌柜,你硬朗啊?”他不说身体好坏,而是说:“要有炸酱面的话,我还能吃三大碗呢,可惜没有!”小唐铁嘴奉庞四奶奶之命前来威逼他交出康妈妈:“王掌柜,我晚上还来,听你的回话!”王利发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话中带刺、愤然反抗说:“万一我下半天死了呢?”随着三幕戏的发展,王利发的语言色彩发生了有层次的变化:从风趣圆滑,到牢骚不平,最后变为冷嘲热骂。老舍正是这样通过王利发语言的变化,揭示了他性格、命运的变化,折射出时代的变化。这种运用语言的功力,若非大师,是很难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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