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详细解读

细读《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提要】 海子的诗歌在中国当代诗歌中一直占据重要的角色，对他的评论和研究也层出不穷，但是主要是主题研究。本文试图以雅各布森的结构主义的细读方式解读《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这首诗内部的词句之间的关系，发现了这首耳熟能详的诗歌中还有不少未能读出的意味。本文试图通过这种分析和解读方式在中国寻找一条在诗歌的内部进行解读和批评诗歌的路径。

【关键词】 海子 诗歌 细读 结构主义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海子的诗就在中国的新诗世界中占据了一个独特的地位，虽然他离开我们已接近20年，然而，他的诗歌和传奇般的人生旅程，依然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中国当代的诗歌神话。对海子诗歌的研究一直在延续，宗永皋在《海子研究述评》[1]一文中把对海子的研究分为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研究，以世纪末出版的《不死的海子》[2]作为其阶段性成果，焦点集中在海子事件的意义；第二个时期是2000年以来的研究，焦点集中在对诗歌本身的研究。

    然而，不管是把海子作为精神性事件进行的研究，还是对诗歌本身的批评，主要都是对海子进行总体研究，也就是对海子的精神世界和个人生活或者诗歌的整体特色的评论和探讨，尤其是对海子诗歌中的意象所做的主题研究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这些主题大致有：太阳、麦子、水、村庄、大地、隐逸等等。有一些文章，虽然名称是对某一首诗的解读，但实际上也是对海子的整体主题研究，例如颇有影响的奚密的《海子<亚洲铜>探析》[3]，在解读过程中他引用海子的许多其他诗歌来解释和印证各种“主题”，无论是对诗歌名称的分析还是对具体意象的分析，都采用联想的方法使海子的不同诗歌的不同诗句之间形成相互支撑的关系。

    毫无疑问，对海子诗歌及其意象的总体性分析和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然而，在这些解读中，对具体诗歌的细读相对显得微薄，批评家的思绪不断从一首诗跳转到另一首诗，对意义的解析则从一首诗的诗句勾连到另一首诗的诗句，具体诗歌的整体性被肢解，一首诗歌内部的诗句之间的关系没有得到充分解读和分析。
诗人永远是一首一首地写诗，在构建个人诗歌的总体性大厦之前，他写作的是一首诗，他考虑的首先是诗歌内部的词语和句子之间的关系。读者也是一首一首地读诗。我们有必要对海子的诗进行真正的细读，分析一首诗歌内部的诗句和词语，在进行主题联想和跳跃之前，我们应该在原地多作一些停留，读透面前的这首诗的诗句和词语。雅各布森和列维-斯特劳斯对《猫》的解读是文本细读的经典之作，对诗歌形式的分析细致入微。在这篇结构主义经典的诗歌批评，分析家们从语法、单词、音韵等方面穷尽了一首诗在形式上具有的全部可能性，可以作为诗歌形式分析的典范之作[4]。虽然有不少人批评其细读远离意义和审美[5]，但是它对形式的分析依然具有典范作用，值得我们引为借鉴。这些形式分析的方法和思路对于我们深入一首诗歌的内部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www.jiaoshi66.comwww.jiaoshi66.com分页标题#e#

    这篇文章将分析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作为中学教材的内容，这是海子拥有最多读者的一首诗，在某种意义上，它代表了海子在普通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它常常以乐观和充满阳光的形象广为传播，被视为“幸福之歌”，例如刘晓东先生的解读[6]。当然，也有很多批评家，包括一些中学教师，提出诗中有更复杂的一面值得重视[7]。虽然针对这一首诗已经产生了大量的评论，但是如我们在前面所述，进一步的文本细读和分析依然是必要和有意义的。在进行充分形式分析的基础之上，我们可以更细致更充分地挖掘其意义，体验诗歌的更深层。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首诗从具有某种十四行诗的特征，两个四句的段落加上一个六句的段落，不过，很明显这不是一首十四行诗，它没有严格的韵脚，而且最后的六行诗是一个整体，不能从中间分开。但是依然可以如十四行诗一样分为两个部分，前两个段落都是四句，后一个段落为六句，而且前两个段落的都是以表达时间的“从明天起”开始，而后一个段落则没有表达时间的限定成分，可理解为对当下的述说。在这首诗歌中，幸福出现四次，祝福出现一次，是使用最频繁的实词，是本诗的主题。这首诗的前面两个段落都以“从明天起”开始，后面都是祈使句，然而祈使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我”，是对“我”自己的要求和希望。在两个段落起头的“从明天起”隐隐透露出一丝忧伤的现实感受，它既表达了希望，又是对当下的不满和拒绝，憧憬是乐观的，这种乐观不是来自对现状的肯定，而是来自对当下的否定和对未来的肯定。当然，他也肯定了自己的愿望和实现愿望的能力。从明天反射来的光是温暖：“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关心粮食和蔬菜”，“做一个幸福的人”。而且“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把我的幸福传递出去，明天成为幸福的承诺和象征，是我的幸福的源泉。在整首诗歌中，谈论“我的幸福”都出现在以“从明天起”打头的句子中，“我”“做一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所有与我的幸福相关的句子都与“明天”紧密相连。到第三段，诗句中不再有明天，没有表达时间的状语成分；同样在这个段落中，也不再有“我的幸福”。祝福和尘世幸福都属于陌生人，而我则转过身去，守护我的大海和春天。趋今为止，对这首诗的几乎所有评论和解读都是采纳了这样的划分方法。 www.jiaoshi66.com分页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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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在这个明显的段落划分之外，我们也许还能找到另一种隐蔽的划分方法，就是以诗歌的标题“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作为标志，它在诗中重复两次出现，而且很显然构成最重要的核心意象，甚至成为海子所有诗句中流传最广的诗句。这两个诗句分别出现在第一段和第三段末尾。假设我们把它看做是某种肯定性的断语和最终状态，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诗歌分为这样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段；第二部分是第二段和第三段。从表面形式看，这样的划分确实不明显，似乎有点牵强附会。但是，如果我们充分重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个诗句的意义，就完全可以进行这样的划分，重复的两个诗句分别是不同状态的总结。这两个段落也分别描述了不同的主题。这首诗的第一段，也就是第一部分，全部是述说“我”；而第二和第三段，也就是第二部分，全部是述说“我和他人”。第二部分第一句是“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从这里开始， “我”的沟通范围不断扩大，从亲人到每一个人，到每一条河每一座山，最后到陌生人，随着范围的扩大，否定性和矛盾性逐渐渗入诗歌，直到最后形成“祝愿”与“只愿”的对立。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则可以分别视为两个部分的总结，一个是对“我”的生活和希望的总结，一个是对“我”和他者之间关系的总结。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更清晰地解释这两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区别。在第一段结尾，“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显得积极乐观，在整个诗句内部没有否定性的因素，这所房子令人陶醉，她装满幸福，朝向广阔的海，她的温度是春天，面容是鲜花。作为第一部分的总结，这一句勾画出明天的“我的幸福”。然而，第二个总结则是“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只”是一个带有否定意味的限定词，“只愿”与对陌生人的三个愿形成了反差和对立，一方面，我祝福陌生人，愿意他们幸福，另一方面，我与陌生人有根本不同，陌生人渴望“灿烂的前程、有情人终成眷属、尘世获得幸福”，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第一部分，当只涉及“我”的时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与世俗生活是和谐的，亲密的，它们共同构成我的幸福，我的幸福既有喂马、劈柴、关心粮食和蔬菜，也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然而，在第二个部分，当涉及到我在“世界中”与他者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出现了某种分裂，他人与我形成了某种对立，在这种对立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不能与世俗生活和谐一致，反而成为我离开世俗生活之后的庇护，是我最后的立足之处，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安慰。因此，“我”的矛盾是因为出现了他者，在他者出现之前，明天都是和谐美好的，然而他者出现并且强化之后，来自“明天”的光亮渐渐隐退，和谐的世界被分成两半，一边只能属于他人，而我所有的只能是另一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明天的和谐世界之破碎发生在“我”进入世界，走向他人的时候，此时，我把全部世俗幸福交给他人，而我只愿守护属于我自己的美好世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www.jiaoshi66.com分页标题#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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